第二章
叶宁澈背着光着脚的黎寻，一路从日中走到了日落，才终于走到一处城镇。
永兴镇不大不小，因为地势偏远，并不是枢纽要道，反而没遭受战争的影响，在乱世中偏安一隅，堪堪自守。
叶宁澈看了一眼疲惫却强打起精神冲她微笑的黎寻，孩子懂事的笑容让她心疼不已，当即找到客栈住下。
此次下山，除了规定的那部分盘缠，宠爱她的大长老还偷偷塞给她不少碎银子，说是他的私房钱，让叶宁澈务必保密，千万不敢让师娘知道。
想到这，叶宁澈不自觉的笑笑，礼貌的询问店家能否烧几盆热水。
等到叶宁澈带着黎寻在客房中坐定，热水已经备好。
第一件事，就是要给黎寻洗澡。
这小孩实在太脏了，满身污渍，头发打结，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不黑的。打眼看去，只有眼珠转动时的眼白能显示出她是一个活物。
黎寻十分顺从的脱下褴褛的破烂布条，却站在屏风后不肯出来，有些害羞的抱着自己，躲避着叶宁澈的视线。
叶宁澈察觉到女孩的羞涩，贴心的闭上眼睛，将光溜溜的黎寻打横抱起，轻轻的放入热气氤氲的大木桶中。
黎寻小小的身子虽然比寻常8岁女孩要高些，然而却分外的轻，抱在怀里的时候，叶宁澈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肋骨硌着自己的手臂，还有不少高高肿起的伤痕。
叶宁澈难以想象，在她遇见黎寻之前，这么小的一个孩子，到底受了多少的苦。而现在新帝登基，朝政不稳，社会动荡，又有多少像黎寻这样的孩子，家破人亡，历经磨难呢。
叶宁澈咬了咬嘴唇，转过身去，让黎寻可以自己洗澡。“有需要的话就叫我”，她轻轻的说。
过了半晌，叶宁澈却没听见水声，她先说了句“我要回头了哦，”然后才回过头。
而黎寻竟然只是呆呆的坐在澡盆里，看着漫过胸口的热水，一脸的不知所措。
“你，不会自己洗澡吗？”叶宁澈有些错愕。在山上长大的她，从小自力更生，到8岁时已经可以帮着照顾更小的师妹了，她没想到黎寻在这个年纪，还不会自己洗澡。
“......嗯。”黎寻闷闷的回应一声，好像有些害羞的把下巴埋进了水中。
“没关系，要我帮你洗吗？”叶宁澈察觉到黎寻的不自在，贴心的问道。
黎寻微微的点头，也顾不上害羞了，顺从的趴在澡盆边上，任由撸起袖子的叶宁澈涮洗。
第一盆水很快的成了墨色，叶宁澈用宽大的棉布将黎寻从水里捞出来，然后去叫新的热水。
在等水的空隙里，叶宁澈把包成蚕宝宝的黎寻抱在怀里，维持着她的体温。现在才三月，初春时节天气还带着凉意，她怕再给黎寻冻伤风了。
就在这时，怀中的黎寻红着脸，轻轻的说道：“对不起，之前，都是丫鬟帮我洗澡的，我自己不会......”
叶宁澈有些惊讶的看着黎寻。丫鬟？没想到这孩子家世非同一般。家里出事前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吧？现在居然沦落到这般田地，真是让人唏嘘。
“没关系，”叶宁澈熟稔的轻轻的拍着黎寻的背，“如果你愿意的话，我可以教你。很快就能学会的。”
新的热水送到了，店小二端着“墨水”，满脸诧异的出去了。
叶宁澈开始教给黎寻怎么洗澡，她在黎寻的身体上做着示范，一遍又一遍温柔的指导，纤细的指尖划过黎寻的每一寸肌肤。
不知道是水温太高，还是害羞，黎寻红着脸认真的学习着。
叶宁澈心疼的看着黎寻满身的伤痕，每一条痕迹都诉说着黎寻的遭遇。
“这是？”叶宁澈指着黎寻腰间的一圈勒痕，疑惑的问道。
“这是。”黎寻突然眼眶一红，带着哭腔说，“坏人怕我逃跑，用绳子紧紧的拴住我，勒的我好痛，怎么求他们他们也不放开我。”一滴眼泪适时的滴入热水中消失不见。
“好了好了，有我在，没有坏人敢欺负你了，乖。”叶宁澈将湿漉漉的黎寻搂进怀中安慰，黎寻趴在叶宁澈的肩头。她的声音带着哭泣的意味，眼睛里却毫无波动，就像变脸戏的木偶。
被黎寻勒死的哥俩要是在天有灵，估计会冲出来指着黎寻的鼻子骂街吧。
不过死人特有的好处，就是保密。
第三盆热水变凉了，黎寻终于从污秽中显出本来的模样。是一个可爱到让叶宁澈忍不住惊呼的粉妆玉砌的小孩。
小巧的脸蛋上，一双杏眼圆溜溜的映着两汪春水，可爱的鼻尖下，是玫瑰花瓣一般的唇瓣。小小的人儿模样却精致可人，每一寸皮肤都晶莹胜雪，可以想象出等到黎寻长大，会是怎样一个惊世骇俗的美人。她从前在山上照顾了不计其数的孩子，却没有一个人比得上黎寻的可爱。叶宁澈有种预感，即便是下了山，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黎寻的标致。
“好可爱！”叶宁澈惊呼着，忍不住把黎寻搂进怀里贴了又贴。反而把黎寻弄了个大红脸，不好意思的埋着头。
没想到自己刚下山就捡到这么好看的小孩子，叶宁澈心情大好，拉着黎寻就去买了几套漂亮的衣服。黎寻怎么穿都合适，像个衣服架子。叶宁澈看着黎寻从泥孩子变成现在这样干净可爱的样子，心里欣慰又满足。
转眼入夜了，小小的黎寻躺在床上靠墙的一侧，叶宁澈躺在外侧，给黎寻围出一个安全的空间。
“叶姐姐？我能叫你阿澈吗？”黎寻突然翻过身来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叶宁澈。
“嗯？为何？”
“你也可以叫我阿寻，我的哥哥姐姐们都这么叫我。这样，显得我们亲切些。”
“是么？那好吧。你的哥哥姐姐们应该跟你很亲近吧？”
“当然！......可是他们都不在了，只有我，活了下来。”黎寻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。
叶宁澈心里暗道自己说错了话，又听见黎寻的抽泣声，有些愧疚的将黎寻抱进怀中。
“对不起哦，我不是成心的，我只是......”黎寻的身体小小的却很温热，抱在怀里香香的，像个齐身的暖炉。
黎寻软软趴在叶宁澈的怀里，轻轻的问道：“阿澈，你也会消失不见吗？”
“不会，我会一直带着阿寻，去哪儿都带着。”
“那你要去哪儿呢？”
“我......我不知道。”叶宁澈确实不知道。下山历练并没有指定的路线，只需要一年集齐二十枚以上地区官印的盖章，就算完成了目标。
“那.......”黎寻迟疑了一下，“你会去应兴吗？”
应兴是庆朝的首都，从庆朝立国以来，一直是全国最兴盛，最繁荣的天子脚下。
“为什么会想要去应兴？”叶宁澈有些惊讶。自从乾帝驾崩，坤帝即位以来，应兴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太平了。叶宁澈并未将应兴纳入自己的行程。
“我唯一的亲人，我的叔叔。”说到这，黎寻小小的拳头攥的紧紧的，“他就在应兴。我想去找他。”
说完这句，黎寻又嘤嘤的哭起来，叶宁澈连忙轻拍着她的背，柔声说道：“好好，既然如此，那阿澈姐姐就陪你去应兴找你叔叔好吗？”
叶宁澈抚摸着黎寻柔软细腻的头发，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她的手中。
她心想：就算是去应兴，凭自己的身手，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。只要把这个小哭包送到亲人那里，自己也算是不虚此行。万物有灵，慈而敏善，就是这样子的吧。
而正蹭着叶宁澈的黎寻也在心里思索着：
“看来哭是软肋啊。身手不错，心思单纯。就勉为其难的让这个笨蛋护送本公主回京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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